榛小衣

彤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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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鞅/董安于】

 

董安于筑造了晋阳城,这座城将经历漫长而波澜壮阔的岁月,它的辉煌将被镌刻于史碑。而这座城,也将永远地记住他的缔造者的名字。

 

赵鞅没有告诉董安于或是其他任何人,他在睡梦中与百神遨游钧天,而他那装饰精美的圆舆之上的陪伴者仍然是董安于。因为尊卑有别,董安于并没有坐下来。他的手扶在车轼上,就像平日里一样波澜不惊地微笑着看着他,赵鞅有些失望,毕竟他并不希望他最亲近和看重的人对他表现得如此疏离。等到他醒的时候,董安于还是一如既往地在一旁守着他,他的手轻轻搭在赵鞅的手背上。

 

赵鞅于是大声对着他的家宰笑起来,屏风外,他的儿子与家臣们还在恭敬等候着。


赵鞅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失去董安于的一天,毕竟从最开始的时候,董安于就跟随他。他们就如同弓臂与弓弦一般,除了派遣董安于去筑造晋阳时,他们从未分开过。

 

董安于是赵氏的“老仇家”董狐的后人,可是董安于看上去却和他的祖辈董狐完全不同。董狐那方正带着棱角的脸孔在画像上显得尤其冷硬,这样的人正适合做刚正不阿的史官;可是董安于呢?他面庞轮廓柔和秀气,性格柔缓温和,与这个史官世家似乎毫无关系,似乎也与这个礼崩乐坏血雨腥风的时代毫不相称。

 

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这个世道早已变了。季孙氏驱逐鲁国国君后,太史蔡墨这样提醒赵鞅。世道变得太快了。晋文公的中原霸业还历历在目,转瞬间晋国公室已然是风雨飘摇。可又何止晋国呢?自王畿始,五服内外不可避免地一层层皲裂崩塌。那个镐京是再也望不见了。本隶属于晋国公室的董氏一族开始让家族子弟参与到卿族的政务中去,就这样,董安于选择了赵鞅。

 

赵鞅在年轻时先后受制于士鞅和荀跞。这些老辣的政客经历过无数血火的洗礼,赵鞅难以与其抗衡。董安于不动声色地陪伴着他。赵鞅脾气火爆,每每不愿被范氏、中行氏当做冤大头,董安于将手按在他的肩头,他就平息了怒火。赵鞅相信董安于,董氏一族是真正的史官家族,而这深厚的历史积淀使他们更加能够看清时局和前路。这么多年,他惊喜并感激着这位史家后人能这样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周王室发生王子朝叛乱,赵鞅辅助王室有功,周天子赐他彤弓一件。赵鞅立刻将弓弦拆下,交给董安于:“听说你因为觉得自己的性子太过柔和,常常佩戴弓弦以自警,这根弓弦就赠给你吧。”董安于定定地看着他的主君,这个赵氏的君子在长久的政坛磨练中渐渐成长起来,却仍然这样直率热烈。他的审慎周全似乎全然为赵鞅而生。董安于有些恍惚地接下了弓弦,只听到他的主君凑在他耳边说:“弓不能离弦,你可要好好保管。”

 

赵鞅说这话时的语气是轻快而狡黠的,他从未预料到那一天的到来。他还是太过天真。多年以后,当他称霸晋国政坛甚至中原,每每有人向提及他在那场与范氏、中行氏斗争中的果决勇敢,他都背过身去,沉默不语。

 

因为那场战争,他失去了他以为永远不会失去的人。

 

“始祸者死。”他竟然轻易地相信了这条约定,以为只要在敌后出手,便可万事无忧。可惜,即使是铭刻在刑鼎之上的铁律,在这黑暗幽冥的时局中,也只是被人操纵的死物。范氏和中行氏控制了公室,“始祸者”的罪责也堂而皇之地从二卿身上转移到赵氏。若不是有其余三卿出于自身的考量出手制衡,他和他的家族就要被他的冲动和天真葬送。

 

可他还是葬送了他的家宰。


董安于让他先发制人,这样的先见之明令他们的政敌心惊。于是赵氏得以保全的代价,是要失去他的股肱。


荀跞冷笑,他知道自己一石二鸟的计策滴水不漏;韩不信和魏曼多并不担心,他们知道仅仅损失一名家臣而换来一族的平安,换做谁都会认为是一笔值得的买卖。

 

可是赵鞅犹豫了。是的,他刚强冲动,直率天真,可正是这样的性格,令他有别于他的政敌。他不愿意放弃董安于,那个从最开始陪伴他度过腥风血雨的,为他筑造晋阳城的董安于。

 

“一定有其他办法,安于,你告诉我,你有其他办法是不是?我这次一定听你的,”赵鞅急切地抓住那人的衣袖,“安于,你每次都能帮我走出困境,这一次也可以,对吗?”

 

“主君,”那人漆黑的眼眸中展现出平和而温柔的笑意,这样的笑容曾时时刻刻伴随在赵鞅身旁,这是属于董安于的陪伴。


他已然习惯这样不离不弃的陪伴。


“安于落在队伍后边了,我要等等他。”赵鞅说。

“安于,我忘了派人驻守秦晋交界了!”他一拍脑门对董安于说。董安于笑着回禀:“我已经办好了。”

“安于,我忘了向行人烛过辞行了。”“别担心,我已经替主君办好了。”

“安于……”“主君?”

“幸好有你。”

 

现在,他生命中最大的幸运被将要他的天真葬送了。

 

董安于向他的主君露出了平生最后一次微笑,这个微笑在今后将成为赵鞅心中不可磨灭的伤痛,同时将他彻底改变。


董安于用他的生命,让他浴火重生。


“能够为了保全赵氏而死,我得偿所愿。”

 

风雨飘摇,大厦将倾。可他不为所动。这是他作为士与生俱来的使命,他的责任,他一切的情感的寄托。


赵鞅这才发觉,他温和内敛的家宰董安于,与他的祖辈董狐并没什么不同。董狐愿意为了史家直笔冒生命的风险,董安于愿意为了赵氏的存续放弃生命。


他们所追求的,是同样的理想。

 

“主君,前路艰险,请您勇敢地走下去,只是我不能再陪伴您了。”


赵鞅背过身去,泪水从他脸上缓缓流淌下来。他做不到董安于这样淡然,做不到。


董安于从怀中取出一段弓弦:“这是您赠予我的弓弦,现在将它还给您吧,就当做我还在您身边一样。”


赵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小屋的。他没有回头,否则他会看到,在烛火映照中房梁上绳带的晃动。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赵鞅。他将真正成为厮杀于晋国战场乃至中原战场的政客。他不再有人可以依靠,他的政敌在前方等着他,他的家族在未来盼望着他。而那个人,将永远在身后注视着他。

 

当他冷酷无情地将董安于陈尸于市的时候;当他于铁地背水誓师的时候;当他终于熬死了荀跞登上正卿之位的时候;当他在黄池之会上威胁吴王的时候;当他选择赵无恤作为继承人的时候;当他告诉他的世子,晋阳,是赵氏最牢固和最后的倚仗的时候。

 

那张彤弓和弓弦静静地连接在一起。赵鞅知道董安于已经彻底融入了他的生命。

 

他带着董安于的企盼站在晋阳城墙上眺望,恍惚间已过了千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这座城依然牢固地伫立在那里,即使千百年后它将不再属于赵氏。


“这是我们的晋阳城,安于。”他默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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